偶遇江边奇怪男子
一年三百六十五天，有时候去上班，或者周末逛超市，我每天总要从苦江边上走两回。但只有今天，我在这里遇到了那个奇怪的男子。
当时是晚上八点三十六分，天空已经完全黑下来，可是这几天天气都蛮好的，黑色幕布上嵌着一枚，两枚……很多枚星子。我途经那条本市最有名的苦江，在江边石阶上看到了一个穿着黑色长袍的男子。
会注意到他，首先是他穿着实在太奇怪了。你想想，如果是你下班后走在回家的路上，突然一个奇装异服的男子出现在无人的江边，坐在石阶上……男子站起身，去够栏杆，双手撑着栏杆……男子蹬腿，爬栏杆，你难道不会觉得很恐怖吗？
等会儿？爬栏杆？！
“哎！”我大喊一声，叫住了那位准备轻生的年轻男子，“别跳啊！”
他被我的吼声吓了一跳，一哆嗦从栏杆上滑下来，一屁股坐在地上，后怕地拿衣袖擦额头上的细汗，冲我嚷嚷：“大晚上的你叫啥玩意儿啊你，差点给我送走。”
原来他不是打算跳江。我松了口气，心虚地对他笑笑：“不好意思啊，我以为你不想活了呢。”
“我只是想坐坐。”
我想也是，除了穿着奇怪点，这男子长得一副好面孔，白皙俊脸上还沾着几滴雨水。……雨水？
一股异样感涌上心头，我拍拍他的肩膀，问：“我说兄弟，刚刚下雨了吗？”
他看着我的手，似乎不屑于回答这个问题。但他随即转身去石阶边拿来一把长柄黑色雨伞递给我，随后看了眼满天星光，睁着眼睛说瞎话：“一会儿就要下雨了。”
“天气预报没说啊。”我纳闷道。
他信誓旦旦地说：“我说的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我总觉得拒绝不了他，于是接过他的伞立在一边，“哎，你叫什么名字啊？”
“不重要，平平无奇的名字罢了。”他转身去看粼粼江面，和远处高桥上的灯。留给我一个挺立萧索的侧影。和一身王八之气。
“哦，”我看眼手表，对他说，“那你就在这欣赏风景吧，我得……”
这时，我的电话响起来。
“我接个电话啊。”我背过身去，接通女朋友打来的查岗电话，“喂，小瑛。”
但出乎意料，这似乎并不是一通查岗电话，因为我女朋友——一分钟之前还是现女友——冷静通知道：“我们分手了。”
“啊？为什么啊，你等……哎，喂！”
“嘟嘟嘟……”
电话被挂断了。
“你还不走吗？”陌生男子问。
“……我还是吹会儿风冷静一下吧。”我坐在了石阶上。
他坐在我身边，突然感叹道：“别伤心，这年头谁还没被甩过呢？要是没顶绿帽还不好意出门见人呢。”
“你说的也不是没道理……”话刚出口我就猛地顿住，“你怎么知道我被甩了？”
“不重要。”男子掩唇干咳一声，正色，“握不住的沙，不如扬了它。”
他在安慰我，我也放下警惕来，碎碎念着倾诉：“其实今天是我生日，挑这个日子分手也确实……但也怪我太忙了，异地恋果然还是……”
“异地恋！”他忽然提高声音字正腔圆地重复，吓得我屁股从石阶上滑落一阶。
“异地恋太可怕了，我跟你说……”男子站起身滔滔不绝地准备开讲，要不是我们这地方太小了，我怀疑他要就地演一场独角戏。
不过在倾诉的时候能有共鸣这件事让我很欣喜，起身抓住他的手：“难道你也是？”
“我第一次回去的时候还陪他度过了一段时间，第二次回去他就消失了十年，第三次，第三次……”男子皱着眉头，声音愈发颤抖，可见这件事对他的打击很大。
“第三次怎么了？”我的心也跟着提起来。
“他，就结了婚……”男子悲伤地转过头去，“第四次回去，他娃都能叫我哥哥了……”
难怪人说惨是比出来的，相比之下，我觉得我也不那么惨了。面前这位才是真的惨啊，惨得我都有些不忍心。
可是，我满是疑惑地问他：“怎么不叫你叔？”
男子回过头，冷漠地一撩黑袍子，张嘴吐出一个惊天大秘密：“因为我是吸血鬼。”
噢！我总算懂了，孩子搁着考斯普雷呢，今天扮的估计就是哪个动画片儿里那吸血鬼，怪不得捂着个大黑袍子，也不怕捂出痱子来。
“那吸血鬼你到底叫什么名字？”
“我的名字，不重要。”看来这孩子没傻透，还记得前面回答我的话，“你记不住也没关系。”
“……好吧。”我干巴巴地回，“你在这等人？”
他郑重地点头。
那我明白了，他应该还有其他小伙伴，说不定躲在什么地方准备给他拍照呢。我觉得打扰到他们不太好意思，于是准备告别。
可一晃神的功夫，男子打了个响指，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罐x岛啤酒递给我，一脸“我懂你”的表情，说：“我猜你需要这个。”
可恶，感觉被他装到了。
我谢过他的好意，拉开易拉罐猛灌一口，猝不及防“噗”一声喷出来。
这就是白水啊！什么无良商家敢这么糊弄人啊！告他，一定要告他。
男子适时地接话：“喝酒伤身体。”
我指着啤酒俩大字不敢置信地问他：“所以这是你干的？”
“不用谢我。”他理了理袖口，颇为绅士地微微一笑。
没说要谢你！我就不该指望这人能正常一回。
我的手机又响起来，竟然还是女——前女友。
我的大脑里飞速运转着挽回的话术，抓着响个不停的手机愣在原地。
刚有些信心，按下接听，手机却被人横空夺走，我愣愣地看着空荡的手心，茫然地抬头看向那男子。
“喂。”男子声音低沉道，“你是谁？那个百变小樱？我知道了，他已经找到了新女朋友，再见。”
看着被还回手中的手机，我眨眨眼，问他：“新女朋友在哪？”
“未来。”他一脸高深莫测，伸手指向远处，“不远的地方。”
“那我怎么找到她？”
“等会儿许生日愿望的时候真心一点。”
“真心就可以吗？”
“相信我。”男子继续高深莫测，“我可以预知未来。”
“可你怎么预知未来啊！”
“我能穿越时空。”他似乎已经听不进我的话。
我生气地指着他，挑衅似的说：“来，你来穿一个试试。别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胡言乱语了啊，你穿一个让我看！”
“好。”他一捏衣角，顺利地将自己裹入袍子里，闭上眼开始念念有词。
别说，他闭上眼那模样看起来还挺禁忌，我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可三十秒过去，他还在原地念念有词。
六十秒过去。
我靠近他，侧过耳朵，听清他嘴里恐怖……呃也不算恐怖，神秘……也不是很神秘的咒语。
“……不是三十秒不是十秒不是两秒瞬间移动！不是三十秒不是十秒不是两秒瞬间移动！不是……”
“已经两分钟了大哥。”我出声打断他，“不能整就别硬整了吧哥。”
他强装镇定地抹平自己的黑色长袍，虽然上面没有一丝褶皱。
“怎么，你的法力失效了？”
“嘘，你怎么知道。”男子低声说，又小心翼翼地抬头环顾四周，真像那么回事儿，“穿越时空要消耗的能量太多了，纵然我是能活三百年的大吸血鬼，也……”
我彻底放弃纠正他的自我认知了，顺着他的话问：“那你穿越时空都干了些啥？买彩票吗？”
“肤浅！”他沉着脸，“第一次我穿越到民国，我很喜欢那里的景色和人，原本是打算在那里住个一百年消磨掉吸血鬼漫长的生命，谁想……”
喔，这个故事走向我熟：“谁想遇到了那个你发誓要守护一生的人。”
男子神色黯然，继续说：“但人的生命太脆弱了，生老病死样样逃不过，别说那些天灾人祸。”
“所以你？”
“我擅自动用一种吸血鬼家族里的禁忌咒语，替他分担了一部分灾难，让他的身体变得更健康。”
“最后呢？”
“他死于一颗子弹。”
“……”虽然我仍然觉得他是编的，可这个故事听完却不得不让人沉默。
“可我能操纵时空。”男子的脸上露出一些笑意，看得出来他很开心，“只要我回到他死前的时间点，那么就能救下他。”
“你那么做了。”我肯定地说。
“是的，不过是受些皮肉伤，我们吸血鬼的愈合能力非常强大。”他说，“我会誓死守护我的少爷。”
可故事的结局并无太大差异。我叹了口气：“你真天真，人都是会死的。”
“所以我，去往另一个时空寻找他。在那里他做了十年卧底，也教给我很多道理。在他归队的时候，我把枪递给他。”男子的神情又落寞下来，左手不自觉捂住腹部，“他的记忆没有了，可心里依然对枪有阴影，他似乎很害怕。”
我完全能想象那个场面。
“不过有我在，我会教他怎么做好一个警察，教他拿枪姿势，教他瞄准预判。”
好吧好吧，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，我只能说太执着了。因为，就像他说的，人类太脆弱了，几十年光景一晃而过。
“我陪了他将近两百年，已经不知道没他的日子该怎么过了。于是我又去无数个世界里找他，这一次我没来得及伪装自己的身份，可他竟也不怕我。……他和我姐结了婚。”他坐在石阶上慢慢地回忆，“我的生命其实不剩下多少，穿越时间的损耗令我心力交瘁，已经护不住他什么了，所以在一个下着雨的清晨，我离开了他。”
我跟着他坐下来。
“最后一次我穿越到古代，在那里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，不过为了见他一面，还是在努力寻找。”
“你见到了吗？”我的心已然跟着剧情跌宕，“你应该找到他了？”
这次他沉默的时间有点久，不过好歹回答了我的问题。
“他过得很好。”可他只说了一句。
“家庭美满，爱人相伴。”
局外人听得很是唏嘘，仿佛看了一场大电影。不，电影质量都没这么好的。
忽然想起：“那你现在在这里，是不是也来找他？”
他看着我，又看向江面。冷风吹过。
这条江的名字很不吉利，叫苦江。江面很宽，据说多少年前发大水淹死过很多百姓，死者亲属们日日来江边哭，流的眼泪掉入江水里，于是江水也变得苦涩，因而得名。
“我的生命走到了尽头，短短三百年……”
“也不短了。”我忍不住打断他，“挺长的……吸血鬼死后还会变成鬼吗？”
“不会。”他的语气甚至有些失落。
一丝凉意落在我的鼻尖。
我茫然地抬头四顾，忽而又低头看向干燥地面，不敢置信地伸手去感受着空气中那丝丝缕缕的雨。
“哎，吸血鬼同志，真的下雨了！”我惊喜地回过头去告知他这个消息，并打算怒斥天气预报的不准确，却发现身后已空无一人。
“走也不打声招呼啊……好歹聊这么久了。”嘀咕归嘀咕，我们也不熟，他想走就走，确实是不必告诉我的。可心里又不平，总觉得空落落。
转头看到他落在栏杆边的黑伞，心说这人言行举止是挺奇怪，也还挺神奇的，说下雨就下雨，别不是特意赶来给我送伞的吧。难道他真是吸血鬼，如他所言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穿越时空，只为了预测到这时候会下雨，所以来给我送一把雨伞？感觉有些荒唐了，果然是故事听多了。
但这是一天里发生的唯一一件好事，就当是我的生日礼物吧。
手机亮起来，我接通电话，尖锐的女声骂道：“刘波！刚刚那是谁，说什么呢？！”
“一个朋友。”我说，“那分手吧。”
撑开那把黑伞，我离开了石阶。途经一家小超市，隔着绵绵雨幕传来几声熟悉的调调，不由得跟着哼起来。
“再见爱人 我的心已疲惫，只想逃脱伤痛的轮回……”*
*
再见爱人 我的心已疲惫，
只想逃脱伤痛的轮回，
希望在我最后的目光里，
你的眼睛仍是那样纯粹。
*
END.
*《完美夏天》——霓虹花园
